柳枝垂落时,我总错觉是青烟流泻。那些细芽儿裹着毛茸茸的鹅黄,在料峭里打着颤,像婴儿尚未睁开的眼睑。直到某个清晨,邻居的竹篙挑着红棉被晾晒,我忽然发现柳条已抽成浅绿的丝绦——春天原是这般悄然而至的。
檐角的冰棱开始断断续续地滴水,叮咚声里裹着泥土苏醒的腥气。草籽在暗处撑裂硬壳,蚯蚓拱动时翻起的黑土像大地的呼吸。穿堂风忽然变得湿润,把旧年枯叶卷进砖缝,转瞬就被新苔的绒毛覆住。这时节总叫人坐不住,仿佛骨头里也生了根,要探出窗外去抽枝。
燕子归来那天,我正倚着门框剥豌豆。它们掠过灰瓦的姿势像抛出的银梭,尾羽剪开凝滞的云絮。河滩上的芦苇荡浮起淡紫色雾霭,老渔人修补的网兜漏下粼粼波光。忽然记起去年深秋埋下的郁金香球茎,蹲下身拨开腐叶,竟见尖尖的绿芽正顶破湿润的黑暗。
最妙的还是后半夜。月光在窗棂上流淌成奶白色的河,丁香花苞在枝头膨大如玲珑灯盏。暗香游走于鼻息之间,恍若游丝牵引着记忆。二十年前母亲也是这样倚在廊下,看我把纸鸢放成天边的蜉蝣。如今她鬓角的白发与李花同开,而我终于懂得,春天原是最慈悲的时光——总给迟到的花留好位置,让每一粒尘埃都有机会折射虹彩。
暮色四合时,孩子们追着风筝跑过田埂。细线那头,蝴蝶状的影子正掠过返青的麦浪。远处传来冰面迸裂的脆响,像光阴在某个节点轻轻打了个结。我忽然惊觉:原来所有关于春天的遗憾,都会被融雪酿成下一季的雨水。